洞庭水上一株桐

抖机灵的台词与荒诞派戏剧,英式二人组合和灵魂伴侣,道德制高点加青少年空虚。
以有涯随无涯,思而不学,不知足,不知止,不知彼,不知己,乐乐而殆。

【鬼撒/微双北】鸟尽弓藏 (太子/侧妃)

明知道知道太子大婚当日她不许出席,她还是对着镜子折腾了好一会儿,终是没了耐性,一挥袖子,就把那盒胭脂甩在了地上。妆奁磕上方砖,一声脆响,殷红的粉末洒出来。她望着那盒子一怔——是,是,这宫里的砖确是比家里的硬上三分——直至惊叫着的宫女把一切都收拾停当,才勉强缓过神来。
地板没擦干净,留了一滩淡红的印迹。此后三日,她的余光总瞥到那里,到了第四日,她嘱咐宫人备车,去了炅谋士的住处。
“我想通了,先生,您给我个法子便是。”

入宫之前,她跪在地上听父亲训了两个时辰的话,膝盖磕得发痛。父亲长篇大论,滔滔如江水不绝的讲演,就只有一个主旨:入宫之后必要讨得太子欢心。
她心里是不忿的。
太子是什么人?想来和她熟识的那三五公子一般,一介纨绔,贵为嫡出却不受宠,想必也是不学无术,否则怎么肯娶她这样的女子?她不识女红,不晓音律,只有刀剑玩起来爽快,别家十五弹箜篌,她十五岁打遍丞相御史和将军家的孩子,没有敌手。
父亲教育她不可忘本,出嫁后也该多听家里安排,她假意应承着,心里只想:父亲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也要向他好好学习才是。

她坐在榻上撩起盖头偷望自家夫君,那人连假作的情意都懒得给她,铁青着一张因敬酒微醺而发红的脸,带着满身的酒气,坐在桌子跟前咬了一口红枣。
“看都看了,自己揭了罢。”
她也不露怯,一甩手掀开了盖头,脸色也不好看——被父亲练得一副坏脾气,曲意逢迎的事儿她本就做不来,卑躬屈膝的话她也不屑说。
太子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面露愠色,一眼瞥见红木上的反光。
糟了糟了,太子进门前她正偷吃桌上的桑葚,听见动静想抹掉嘴上的汁水,不留神却弄了一脸。
太子吃吃的窃笑声停不下来,她也不过一介心高气傲的少女,越想越没面子,越来越委屈,眼看眼泪水就要滴下来。
太子见她这么一掉泪也慌了,喝止道,“你哭什么,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孤今晚欺负你——脸都打紫了。”
她心想着你的功夫还轮不到来欺负我,就要开口反驳,抽噎却停不下来。太子边数落她,一边快步走到榻前,动作僵硬地把他环抱起来。
她她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微醉的太子也很快进入梦乡,洞房花烛夜,二人和衣而眠。

鬼氏一族在宫中眼线众多,二人未及圆房这事很快传进她双亲耳朵里,母亲心焦如焚,写信来干涉,包裹里还附送了春宫图画。她当画册来看,面红耳热,唯独还是没胆子实践。
太子三月来几乎夜夜踏进她房门,次次都挑她睡下后进来,醒起前离开,还不许通报,睡下时也隔她三丈远。二人只有逢佳节向父皇母后问安时才偶然一见。太子一见皇后娘娘,就同她扮作亲昵夫妇,席间甚至动手去摩挲她的手臂。
她一惊,险些掰断了太子的小指。
太子吃痛一呼,分明瞪了她一眼,须臾间又转作一副羞赧的柔情样子。
皇后只当是他二人打情骂俏,她低下头,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常猜测那人这些举动意欲何为,最后斩钉截铁地断言,这骗子,怕是早年夜夜笙歌,现在力不从心了。

过年时她省亲归来,悄悄带回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张弓,削后山翠竹作箭,拿皇帝赐的西域进贡小羊裘画了个靶子,趁入夜时就着月光偷溜出寝宫,寻到一片清净地界,搭起了弓。
太子正与谋士倾谈至深夜,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在拐角一打眼就撞见了她,大雪尚未开化,反着月光,她只穿着一袭白色寝衣,脸色不知是冻得还是慌得通红,样子单薄得很。
太子叫她,她也叫太子,膝盖一软,忘了手上还拿着弓,竹枝正射中他小腿,血滴在雪地上。
她跪到地上,太子只摆摆手说无碍,可她自幼习武,知道太子不过是天气寒凉五感迟钝,若是回寝宫去被炉子烧暖了,还不一定会痛成什么样子,拉着一瘸一拐的太子就朝自己屋里跑。
太子来不及驳她已经进了房门,值夜的宫人问话尚来不及答,就看她上下翻飞着冻僵的手指打开之前钻到床下取出来包裹里头藏着的特效金创药。
太子一边念叨着“你打伤孤还不够如今又想毒害夫君”,一边乖乖就着她推搡的动作坐在了榻上。
她粗暴地把金创药的瓶口堵在人伤口上,太子嘶声喊着痛,声音里倒听不出一点疼来。她觉得蹊跷,一抬头就看见太子盯着她的手,脸上还有笑意,被她识破了还来不及收。
她被看得怪不好意思,塞上瓶口就咕哝着看殿下确实无碍那这药不如不上。
太子答曰,这也差不多了,拉起她的手像是要帮她起身,最后却带进了自己怀里,手掌也摸上了她的后颈。
她呼吸一梗,太子也没再动弹,由着她这么别别扭扭地靠在自己怀里,问她,你就这么喜欢射箭?
她不知该确认还是否认,把头埋进这人颈窝里,含糊答了一句“嗯”。
太子长叹了一声。
她还是没记得这一晚她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只看见身边床褥整齐,没什么温度。
五日以后她收到了殿下赐的一套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齐全,最惹眼的还是鹊画弓、雕翎箭、了燕尾、虎筋弦,她父亲最好的兵器,也不过如此罢了。
没过多久,宫中的皇子皇亲也都没有她的敌手了。

她生辰那天,东宫大摆宴席,宾主把酒言欢。
太子在觥筹交错间似是有些头昏,一个踉跄,正被她抓住了手。他垂眼看向她,那神色她从未见过,只知道那目光灼人,她不敢直视。
太子素来能言善辩——倒不如说是多嘴多舌,偏这一眼之后,他不知怎么竟一言不发。有个眼力好的伴读问他是否不胜酒力,他点头默认,众人于是纷纷离席。
炅谋士不紧不慢,最末一个起身,太子也不送他,就坐在原处。狐裘下的清朗身躯绕了个圈子,最后附身在黑衣太子的身旁耳语一番。太子只念一句“孤知道了”,谋士点点头,转身便走。
席间只剩他二人,静得她发慌,刚要开口,太子拂袖起身,走了。
她心下觉得哪里不妙,想问问太子那一眼究竟什么意思,一赌气等到三更,太子依旧没来。
一个小宫女劝她不要等下去,战战兢兢地跟她解释,
“今日也是炅谋士生辰,太子往年都是要同他赏月饮酒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刚恍然大悟,转念又一头雾水。
——太子到底想要谁?

公主暴毙那天,她才知道,太子只想要天下。
她从炅谋士那里借了毒,淬在太子赐的箭头上,以为万事大吉,一了百了,末了才知道自己成了一颗棋子。父母亲拿她作棋子要牵制太子握兵权,炅谋士拿她作棋子要谋害公主坐收渔翁利,至于太子——
至于太子,打从见她的第一天起,就想除掉她了,只是要等公主嫁过来,生了皇子,他地位稳固之后再下手罢了。
她以为太子当晚不会再来,没料到这人穿着一身喜服,天色还未全黑就进了她的门。她装作睡着,翻身背对着他,太子也不买账,窸窸窣窣间爬上床,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阿洁,”
太子从没这么喊过她的乳名。
她不应声,太子自顾自接着叫了下去,
“阿洁,你那个堂妹昨夜病重,撒手人寰了。”
她的悲痛还未来得及侵袭心口,太子又问,“阿洁,你想回家吗?”

鬼氏女谋害公主,罪大恶极,择日凌迟处死,株连族人,念鬼氏一族平叛征战有功,将军虎符收回,皇后贬为庶民,不另治罪。
三日以后传闻鬼家将军弟弟家的小女儿经神医诊治,起死回生,鬼家怕她再病,为冲喜开始招亲,然而门庭冷落——实在无人敢去招惹这一家罪臣。
鬼将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见此情景,急火攻心,不久病亡了。

她想念他。
按理实属不该。
冤枉她的罪名洗不清楚,父仇无处得报,要是以往的她,还没潜进宫里暗算了太子就够稀奇了。
可是她想念太子。
她的“遗物”,宫里早经差人送来,那弓就挂在床头。
那年最末一次落雪,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了。谋士身体虚弱,也在那个冬日病故。木兰国不信皇子身故与南国新皇没有干系,借机与湖国联盟讨伐南国,那一纸檄文,笔法分明熟悉得很。
听说新皇读完战书只苦笑着念了一句“死诸葛仍是天下无双”,便连夜召朝中武将守住边疆关卡,只有隼关一处险要无人敢请缨,新皇自己也不敢任命,最后拍板,决定御辇亲征。
出征前,京城关口突生变故——鬼家一偏房侄儿,年方十七,身披盔甲只身挡在圣上战马前请缨替他出战。皇帝慌忙下马扶他起身,怒斥一声“胡闹”。小将举起一个内含紫色药水的小瓷瓶作势要喝下去,新皇劈手夺过,他也不慌,朗声道:“方子在我手上,若陛下一意孤行亲征交战,三军第一个丢的就是我的性命。”

她没有无双妙计,女扮男装这一次,赌了许多事。
一是赌自己的命对他有多重要,马下一出闹剧能否让他妥协,二是赌她自己本事究竟有多大,能否为鬼氏戴罪立功,让亲人不受阴影笼罩。
她赢了。
新皇把将令授予这小将替他统领三军,但自己也跟去了边关鼓舞士气。酣战数日后盟军终究敌不过鬼氏早年训练出的精良部下,此番在旧将亲人麾下为洗清老将军家名声更是背水一战,对方节节败退最后派人来请和,割地让款,南国大胜。
唯独小将过度劳累,感染风寒,虽武功盖世仍敌不过瘴气毒虫,即将不久人世。
新皇在将军帐内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奈何无力回天。

她离世前,太子眼里挂着泪,还笑着对她说,你夫君是吉人,内忧外患之中还能登上皇位,带挈你也有福气,你那三脚猫功夫和将才都打赢了木湖两国虎狼之师,现在区区病痛,在咱们的运气里,算得了什么?
她发着高烧,言语比她的箭尖还要尖利,一点面子都不给,取笑他说,你的皇位都是算计来的,可是你算不到我。
是呀,你鬼灵精怪的。来无影去无踪。
对,来无影去无踪。我走了之后,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找我。
太子哽咽了。你迟点走不行吗?
要是被你知道几时走,那还算什么鬼灵精怪。
那我猜你现在要走,你是不是就走不掉了?
她没再回话,脸颊又被寒气冻得冰凉,可是这回不见了血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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